如果一件事超過了兩分鐘之後還是讓你覺得無聊,就過四分鐘再來看看,如果還是覺得無聊,那就過八分鐘、十六分鐘、三十二分鐘之後再看看。最後會發現,它一點也不無聊,而是非常有趣。
心動之處是一本以約翰‧凱吉john cage為主角,同時帶出戰後美國的藝文發展的故事,而這其中最值得提及的除了禪(Zen)便是對達達(Dada)乃至新達達以及後來低限(Minimalism)的重新認識,不同於藝術史對於形式轉向的風格以及保持其完整性的書寫,從約翰大篇幅對禪學的理解以及應用融入創作之中,大量的語錄便能得出一個醒悟,在那個時代的藝術並不如我們現今所理解的那樣,藝術並不是一個對象,甚至是沒有藝術,面向的是一片生意盎然的開闊。
關於抽象表現藝術之後(或這期間),誕生的藝術是一種有意義的形式,或是向藝術作為本位思考那它可以是什麼等類似的問題,在本書中有了另外一個轉向,假設一切都來自於一名東洋的和尚,那會是怎樣的光景?這名和尚就是大名鼎鼎的鈴木大拙。二戰後美國策略性的搜括日本書籍,淨土宗等思維也因緣被傳入美國,鈴木不只是一名和尚,同時他還是一名學者,於是佛經各種不可說的光輝慢慢地注入了西方(或者說一切待重建的西方終於願意消停來關照)。不同於我們習以為長的輪迴因果,鈴木的佛要強調的其實只有放下我執以及照見自己的部分。什麼是我執,就是各種的我相互衝突,當兩種甚至以上的內部力量作用,這個我便永無寧日。然而這些我都其實都外在於我,這個概念的內在,即佛家所謂的嗔,又或者說情緒,其本身只有虛無的性質。我們都明白情緒所蘊含的極大力量,然而這種力量的給予其實來自於其本身,老子說使其無,有器之用,在這裡其實就是顛倒的用法-接受情緒,所以產生困擾,於是放下,或著說遁入空門,所謂的無心或者無,其實說的是同一件事,就是放棄掉我的概念。所謂的我,其實是集合名詞,我們常用的包跨其過去,或者先驗的部分,然而這些都不會是這個當下的你,換言之不論過去是否真實,未來如何清晰,此時都不過只是腦內的虛妄。我非我,生非生,接受當下,些受所有,關照這個當下的己身,真實,或者說實在的東西盡在眼前。
在這種關照之下,一種被遺忘已久的關係便有了可能,那就是人性的部分的復甦,這個人性並不是人的通性,或者是動物性,而是天性,或者後天養成的習性,他使得人作為宇宙萬物中的一員找到歸屬,而在這種歸屬中另一種相應的關係便是尊重,於是在參禪之前,山是山,人是人,悟了之後,山還是山,人還是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前面說了非常多關於概念的東西,而這也是禪最忌諱的東西,佛曰不可說,其實正如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真理在言語之後便無真實,然而假設我陳述的目的並無傳達真實的意思呢?這裡有個非常有趣的思辨在於,一般讀老子都強調一種二元的關係,有與無的相生相輔,促使著世間萬物的生滅,然而心經卻寫道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這種將一切都剝去之後,我們便會得出最後一個困惑,所以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那這個有意識的我該怎麼辦?在這一連串的陳述中為一要謹記的一件事便是,這一切都不重要,看不見的無需要看得見的方式使其看見,而這之中沒有你。回到山還是山,人還是人的例子,悟道並不是終結,而是開始,所謂的悟,指的是長時間的連續性動作,而這個執行的人,就是你。假如對和尚的日常稍微有點概念,我們就能發現一種秩序,比如念經、打掃、晨課、晚課、閉關等等,這些都是使你保持著不是你,不受你的侵擾,卻不見得一定能使你明心見性的方式,西遊降魔裡的三藏有句令人瞠目結舌的話:我嘴裡咬著鴨腿,但我心裡沒有。佛無處不在。
萬物皆佛,因為萬物並沒有自己,然而這個沒有卻要在有的基礎上,這到底在說甚麼呢?這個沒有自己可能說的跨張了點,在書中的說法是,他沒有發出聲音的需求,然而他本身的有就會發出一種聲音,於是世間萬物,或者所謂的空悶從來都不是寂靜無聲,只是在其中的你無牽無掛,無慮無憂,無我。而你會順著你的聲音,使你的生命成為生命,與萬物冥合。拾起一物,就像拾起了整個宇宙。
藝術來到二十世紀,沉重的歷史再也承諾不了任何價值,並非藝術本身的問題,而是整個觀看以及智識運作以及對待生活的轉變,何謂自由?何謂創作?藝術與生活的邊究竟該如何區分?對於沒有歷史的美國人而言,沒有歷史包袱的它們意味著各種可能,而禪或者說無再這邊便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與其說達達是一種對傳統的反動,不如說是一種對自由的思考,或者說是一種對於這個變動世界的所有的尊重。它是藝術嗎?它需要是藝術嗎?如果不是,它會不會更自由?當接受並尊重成為一種召見己身的方式,或者說使自己成為自己,並與世界重新取得連結的過程中,各種超乎想像的生命力勃然噴發,而這其中的中心,不是杜象,而是約翰。
鈴木並沒有所謂的弟子的概念,然而他的弟子總會透過自稱來與這位老人家產生連結,這樣的宣稱並非真正具有從屬關係,而是同有與無那樣,有個人說話,有個人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例證關係。約翰的音樂從實驗性的打擊樂開始便一路的駛向未知的領域。要是胳膊跟身體分開的話,胳膊是不是還會很美麗?乍看之下這是很弔詭的句子,但語言是能做到這種連結的,換言之,並不是語言框架了我們的思維,而是我們對事物的成見導致我們作繭自縛。在越多對事物的觀察中,約翰告訴我們,他越來越不信任名字與事物的關係,而只相信自己。其中,一次他聽說哈佛新建好的靜音室,他以為能在這聽到寂靜,沒想到負壓的空間使得脈搏聲與心跳聲驚人的佔據所有的聽覺,在最安靜的地方聽見自己,這使得靈魂作為可然律的基地,不只支持他對生命的熱情,也使得我們看見各種事物,以聲音的方式出現。
從經典的四分三十三秒反深的將時間內觀眾的所有反應轉化為行動,不如說是透過這場演奏使得在場所有觀眾能夠自我召見,傾聽自身的無,到零分零零秒,身裝擴音器,卻若無其事地繼續日常活動,無所謂的開始與結束,並宣稱譜曲的過程極為第一次發表,放棄了前者可然律與必然律的關係,而是容納了更多的無。他說,過去他希望藝術象生活,現在他希望生活能盡可能的象藝術。在此,我們能看見各種想像力的活躍,或者說想像力即為事物在無的狀態下所潛在的可然律,各種於六零年代的誕生的無題作品們,除了形式思維的導向,才有了重回世界的動能。它們只是如其所是。
書中末段有不少篇幅提及約翰與當時的年輕人們的大量互動,這些人在各種嘗試中成為我們今天所熟知的大師,這些東西暫且不提,本文試著將佛提出來,在這樣的觀點中,並不是一切皆有可能,而是一切皆有可能,然而選擇是如何而生,而這唯一且最高的責任的最理想行便是沒有責任,沒有人在創作的過程中離開生活,也沒有一種生活可以成為一種典範,師父與少年裡有一句話非常適合在此作為結尾: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他在某處感受到就算不知道答案,生活也過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