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故事發生在一座坡勢略陡的山坡上,緊鄰著平原的視野,能清晰地看見整個盆地的內部。每逢跨年的日子,人們便會挨在一起,迎接數百、千萬新台幣消失在夜空的短暫瞬間。那種壯烈的美感,平等而輕盈烙進每個虹膜深處的方式,也是一年唯一一天,世俗的力量徹底佔領了整個島國。
之所以從這裡開始,主要是山坡上,極富特色的中式建築。
出自知名建築師之手,除了想對這座成分複雜島嶼的定調,錯落的分布爬滿整個坡地,也是往後成為景觀的基礎。在很多年之後的每個假日,許多來這裡郊遊﹑野餐的家庭們總是對各種作為公園,卻缺乏諸多基礎設施,以及規劃之混亂感到錯愕。建築師的宏圖就這麼淹沒在眾人的歡笑之中,自然也沒人打算關心這座他們眼中的公園,其實是全島首屈一指的豬肉製品加工大廠。
在上個世代,廠房因為升級來到這座荒無人煙的土坡,除了幾棟詭譎的建築,什麼都沒有的自然生態,說是充滿安靜,不如說是充滿無聊。
同時間,山下的世界仍處於劇烈的動盪,晃動著所有生命的心靈。於是看似位處邊緣的劣勢,卻為下山注入源源不絕的動力,也剛好就在差不多的期間,廠內出場的製品,接連獲得了各項重要的認證。
隨著獲得重要認證常態的發生,所有小豬們的未來一下便有了盼頭。牠們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也根本不存在著任何弄清楚的管道,那個時候還沒有所謂的專家,也沒有什麼人想要來理解,這種爆發到底該歸因何方?它是否是一種只發生在坡上的變異?而它又該通往哪裡?只隱約的知道那顆聳立在入口的石頭,有著能使夢想成真的傳聞。來到這的豬仔們會忘卻這裡的空蕩,任夢想膨脹。隨著各種夢想的升空,上山於是開始成為一種風潮。
2
「又要變擠了呢。」膚色曜黑的頹廢小豬毫不驚喜的望著不遠處,那些還在坡勢較緩的草地上四處張望的動物們,無神的歎著。
「你覺得牠們之中有誰能撐到獲得認證呢?」提問的小豬渾身沾滿螢光粉紅色的泥巴。這傢伙最近迷上生辰八字,命盤說牠五行缺火,身上需要放些相關的顏色。也不知道牠去哪搞來這些看起來一點也不健康的東西,成天就這樣亮晃晃的到處跑。
「那不重要吧!粉紅色變態,你真的決定要離開了嗎?」眼鏡小豬一邊整理牠的認證資料一邊問道。
大概是剛好到了一個進度,眼鏡小豬抬起頭,直勾勾的看著粉紅小豬「你說的事不離開也能辦到吧?」
「或許吧,但我已經沒有繼續跟大家擠來擠去的力量了…」粉紅小豬頭把視線望向整個平原。
「雖然不知道能跑多遠,但我就是想試試。」如果放大這片眼前的景色,會有怎樣的細節呢?如果它們都有所不同,那又該如何同時回歸於和諧的樣貌?雖然還沒離開,淡粉紅色小豬的思緒卻早就不知飄到哪去。
粉紅小豬的決定其實不是什麼大事,甚至在這幾年越來越頻繁的發生,主要是這隨著時間的流逝,山上變得越來越熱鬧,島上的動物們都想進來,但編制的管理與飼育人員其實有限,甚至在屆退之後無法增補。說是資金不足,但沒有誰能明白,每年遠超過錄取名額的爆量報名,理應帶來的可觀收入又去了哪。
隨著名額的擴編,動物們所能被分配到的飼料、時間、空間卻日漸限縮,這不只是現在的窘境,山腳下每況愈下的經濟狀況也使得未來的改善不只遙遙無期,甚至逐漸萎縮。
由於獲得認證的結果往往與集體無關,比起冠冕堂皇的請大家共體時艱,工作人員便會在動物們剛進廠時,用各種過往的案例試圖告訴牠們這些動物們:「每年大概都只會有十分之一,甚至更少,最終能獲得認證。優秀的品質當然很重要,但主要是名額沒這麼多,。這很現實,但希望你們都能努力。」
從此名為優質的自我檢查活動就這樣活進動物們的日常。
由於認證的概念本來就不是島上原有的東西,主要是擺脫了動盪之後,整座島開始意識到不能將自己置外於整個世界貿易的體系,作為仍在發展中的島嶼,尚未被世界沾染的部份其潛力不只不容小覷,也是作為在邊界與邊界複雜關係中不被吞去,被期待能找到站穩腳步的關鍵。
對當時的工作人員來說,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搞,一般的消費者對此也毫無認識,更別說主動花時間、金錢來了解甚至是購買。全方位空白的背景下誕生的實驗室,也就是現在的工廠,在前期歷經無數次失敗之後,它們發現了關鍵的問題。
島內其實沒有認證的需求。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國外的認證,是怎樣的規格。
在還不會有人思考究竟需要怎樣的規格,來建構整座島嶼面貌的當時,並不存在能否真正滿足這座島的需求等類似原則問題的討論,之所以會在島內被買單,僅僅就是作為一種相對高級的概念。
這便是所有風暴的開端。
各種看似有趣的實驗沒多久便席捲了廠房大大小小所有的空間。
由於原先只是約略以高品質且具有特色的肉品為生產目的,並不像現在其實具有某種明確的目的,毫不設限的招攬各種動物,也奠基了工廠不同於過往島內傳統生產模式的封閉,平等、開放等風氣就像是病毒,極強的感染力使得心中有夢的動物們紛紛發狂,趨之若鶩的聚集至此。
隨著各種無視物種限制的訓練不斷被推陳出新,動物們漸漸有了改變。比如所有動物都得執行的舉重,沒有前肢的動物像雞鴨只好拼命的叼起比自己重量還重的啞鈴。哪怕禽鳥類的脖子一向纖細而脆弱。
又或者撐竿跳,當四肢不曾同時離開地面的動物們在蔚藍的空中畫出一道又一道詭異的輪廓,大家意識到在日常之外,自己的確有許多尚未開發過的潛能,能帶領著牠們到達未曾聽說、看過的全新世界。
在開始訓練之前,廠內會先傳授一種特殊的再生技術,它能讓動物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在割除之後,長回一定的程度。除了使得動物們一定程度能趕得上廠內的實驗,更是對那些早不僅僅滿足於大膽嘗試,迫不及待想嘗試大膽之外的可能最強力的奧援。
在這裡,極限是量詞的單位。
「倒是你們,覺得這樣真的好嗎?」粉紅小豬有點不捨。
儘管各種實驗如火如荼,成果日漸豐碩,但由於島國的人口不足,民眾的口味其實並不多元,工作人員與動物們最終只能承認,不論認證與否,能流行全島的,只有豬肉,或著相關的製品。
這樣的訊息對於本來就期待沒有極限的大家來說,不過是方向變得明確而已。比如對於不是豬的動物來說,只是從毫無目的,轉為首先就是變成一頭豬,或著類似的東西。
老鷹就敲掉它尖銳的喙,拔光全身的羽毛;黃牛便截去膝蓋以下的部分;青竹絲得吃下整副豬骨來獲得具有四肢的身軀…每天每天,除了本來就是豬以外的動物,無不過著渾身是血和汗的日子。
頹廢小豬們的沉默反映著牠們的了然。
從牠們進到這座工廠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牠們與同期在命運上的不同,哪怕牠們其實一樣的努力。或許牠們還沒忘記當時看見同期滿身是血的詭異模樣總會嚇得臉色發青,但如今除了偶爾記得要擺出憐憫的樣子,倒也不沒有其它感覺。
牠們或許沒有真正忘記當初來到這裡的理由,只是那似乎不怎麼重要了。
牠們沒有離開的理由。
開始的時候小豬們也都困惑過。牠們不是沒想過,但這畢竟不是牠們的問題。也不是個說處理就能被處裡的問題。更別說市場還是充滿著競爭。為了處裡它而忽視了鍛鍊,比起粉紅小豬的離開,可能更早與夢想告別。
「別擔心,你們忘記工作人員提的那些案例了?早在十幾年前的我們的前輩也根本都不待在廠內阿。」眼鏡小豬發現粉紅豬眼中的光芒又開始閃耀,知道她是說不動牠的,一旁的黑小豬已沉沉睡去,牠浮腫的眼袋緩緩的起落。
根據起伏的頻率,粉紅豬知道那是牠第四個通宵之後的第一次闔眼。
牠們習慣粉紅小豬偶而為之的發作了。
牠們也習慣夥伴的離開,不論是說說,或者就此消失,就像那些前輩們。
不過,現在已跟過去不同了。
那時候就算待在廠內,也不見得就能獲得所謂的照料,應該說,就算等待,也不會有那樣的一天。跟現在的分配問題不同,那個時候的荒蕪就是真的荒蕪。這並不是甚麼打趣的形容,而是對命運絕對而直接的認識。粉紅豬看似大氣的離開,不過是假裝對命運視而不見的浪漫幻想。牠雖然是豬,但牠不見得就能混得下去。
那些粉紅小豬故意忽略的部分,牠們沒有要戳破,提出跟過去前輩的相似,不過說明著牠不想真正的離開。牠還是大家的粉紅豬。
這些出走的聲音不斷消失在那山腳下的盡頭,卻從未根絕,好像每年它們都會從山上的空氣進到牠們的身體,起先的症狀是疑惑,憤怒,最後淡然,麻木。大家發作的時間不一,有的甚至會小心的隱藏,用一張又一張的證書忘去它的催促。
當然就算那天真的來了,大家也不會有什麼情緒,就是牠的時間到了,所以牠離開,就這樣。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3
「欸不是,我完全不明白,明明當初就只是來幫忙,怎麼就變成是我的事了?」眼鏡小豬仍舊陷在認證資料的整理,山上明媚的陽光似乎永遠與她無緣。各種與國外進口商接洽的事宜令牠本就不甚理想的膚況越來越糟。
「還好吧,妳上次也這樣說阿」痘痘豬一邊沒血沒淚地的把話丟回去,一邊用牠的前腳溫柔卻劣拙的擠爆那些眼鏡小豬臉上同樣令牠不解的痘痘。
「這大概就表示妳還青春吧」
「putain!」眼鏡小豬額端的青筋開始隆起。
「重點是,憑什麼啊?」原來這些成堆的資料是前輩透過相識的前輩介紹拜託幫忙的業物。
「為了這些東西還我最近膚況變得那麼差,下期的認證計畫根本就都泡湯了,你們知道我有因此獲得什麼,或者前輩打算給我點什麼幫助來回饋嗎?」
「完全沒有嘛!」
「什麼叫對妳來說沒有困難?」眼鏡小豬已經徹底地進入爆發模式。
此時痘痘豬悄悄用眼神向打工小豬詢問眼鏡小豬的上一餐,打工小豬無神的搖了搖頭。
「所以這本來就是對妳的算計阿。」頹廢小豬毫不避諱地突破盲腸。
「妳以為妳是在幫忙,以為可以學習,只是讓別人賺到了免費的勞動,幫別人把成本外部化。」
大概再有那麼一點刺激,眼鏡小豬的理智線估計就要斷了「所以這跟牠把事情都丟給我有什麼關係?」
「就是因為沒什麼關係才會是找妳吧,因為牠是妳前輩啊。妳們那麼熟,牠知道妳會接下來吧。」一刀斃命。
「熟豬是妳!」打工豬小豬像是突然驚醒般再補上一擊。
意識到眾小豬們今天沒心沒肺的程度,痘痘豬猛地一個發力。
「阿 — — 」那是響徹雲霄的慘叫。
「時間到了,我們去吃飯吧」
吃飯的時間世界總是和平的。
為了更多的資源,留在廠內的小豬今天也努力的奮鬥著。
牠們不覺得現在的一切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總還有什麼能吃,還有什麼能喝,身為豬的優勢畢竟太過明顯,就是可能喝水的時候要彎的有點低,搶食的動作要比別人再快那麼一點點。許多前輩、工作人員偶爾也會提出各種好料,或者各種認證的第一手資訊,雖然這些所謂的辛秘,倒也不曾真正的遮掩。
對於廠外的民眾來說,出自該廠在現在就是一種基礎的保證,他們其實並不在意小豬們是否健康安全的成長,也不在意所謂的好肉跟標示上面到底又有怎樣的差異,當認證如期而至,這些努力過的日子反而使牠們與粉紅小豬畫出一道界線。
儘管代價就是像眼鏡小豬那樣偶爾的疑惑,頹廢小豬長時間的失眠,打工小豬的苦中作樂。這些都是牠們命運的一部份,卻也是心安理得的依憑。
廠內的日子充滿著活力,那是好豬們的樂園,平和而平等。
畢竟牠們本來什麼都沒有,也就不期待有任何的改變。
4
沒有誰能預期離開後一定會遇到什麼。
離開之所以會成為一種方法,主要還是來自前輩們的事跡。比如在礦坑遭遇神啟,遂決定每次都要回到礦坑進行販售。其獨特的行銷手法,被譽為踏出整座島邁向全球化的第一步;大量食用家鄉的檸檬所增添的風味,緊實的肉質以及酸爽的口味不同於普通的肉臭,成了懷鄉的第一品牌;跟上存在主義的風潮,豬仔的無聊日常帶你在品嘗的同時思考吃掉這塊肉的自己,如何能跟個藝術品似的…不勝枚舉的例子卻不約而同地指向一處。這些離開後獲得認證的案例,都會被追朔至工廠的培育有方,繼續壯大整座工廠的聲譽。
真正使得這些前輩們的努力被看見,主要還是一波無關乎牠們的風潮。那時候整座島還陷在非洲豬瘟的陰影,本地的小豬大多都還存有各種複雜的遺傳問題,恰逢那個時候颳起的滷肉飯風潮,對豬肉的需求不論是質或量都大幅提升,許多吸收外國養分後的變種,又或者出走的野種於是便相繼的被請進入市場,各項機關、最後回到廠裡。
「雖然好像從來沒有正式的說法來思考過滷肉飯的風波,但那個時候的氛圍就慢慢的讓大家對位置有個概念,比如做完這些之後要幹嘛?可能也不能怎樣。你只有不斷的精進,機會來了,你被看見了,你的整個出走才變得可能。」前輩們說得坦然,反覆講著相似的故事,哪怕以現在的角度回看,是多麼的令人後怕。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這跟你們分享這些。」前輩看著認證上那個曾經生猛的自己,再看看不斷猛問的後輩們,像是看見史前的生物般,懷念裡透著陌生。
對現在的豬仔們來說,離開早不意味著放棄。那是條早被前人開鑿,平坦而穩當的窄路。雖然要通過總得稍微努力,但畢竟只要努力就能通過,遠比工廠那些詭異的實驗、訓練來的清晰,保險。工作人員口中那些經典案例,便無一不是在這些成功的案例中發現能被努力的可能。那怕靠努力就能達成的夢想與夢想本身的關係十分微妙。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有看到卻不爭取的理由。
然而總有這麼一小搓的異類,牠們有太多的不滿意,牠們有太多的夢想,所以當牠們說要離開,雖然不見得真正放棄成為一頭好豬,但總之,懷著改變一切的牠們,真能說嘴的,也只有沒有走跟尋前人去時路的志氣。
牠們想著的,是能改變牠們命運的能力。
等著牠們的未來注定與前輩們有所不同,雖然離開的確能遠離現在所見的種種荒謬,然而在來到各種新天地之後,牠們立刻就遇到了比廠內更大的問題。
牠們發現了認證之外的世界。
在看見之後,牠們不只變得無法理解過去那種僅存於廠內,物資極度缺乏的精神勝利法,無關乎荒謬與否,而是開始懷念,開始羨慕,那詭異但堅固的廠房。起碼它裝不下太多的邪惡。
那些小小的僵硬,小小的擁擠,頂多就是小小的邪惡,看久了,偶爾還能透點純真和可愛。
5
縱使離開是所有動物們共同的命運,但與逕自出走的粉紅小豬不同的是,當廠內小豬牠們能夠順利完成加工的製程,作為交換代價的認證如期而至,真正建立起跟工廠的關係,同時也間接免去了認證之外的世界的侵擾。
會關心有認證豬肉製品的人少得可憐。那是所有前輩都不曾直接提起的事實。這也是多數從沒離開過工廠的豬仔最終會想返回工廠,或繼續追尋更多認證的理由。
牠們已經沒有選擇。
出廠那天,這兩種之外的第三種姑且稱作豬仔們的動物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從來沒人清楚,未來也不會再被提及。
或許有部分會利用廠內的經驗嘗試經營自己的事業,但更多的是默默的接受一切重新來過,任緣分帶牠們在島嶼四周漂泊,隨遇而安。就像牠們之前接受待在工廠的一切,無喜無悲。
都過去了。那是對於與其說被偷走,不如說是徹底失去在離廠之前的全部時光的總結。
至於未來,都躺下了,也就沒什麼關係了。
牠們永遠都是分母,但同時也是最穩固的基石,是所有事物不可撼動的部分。當然,如果這件事能被意識到,世界或許就會因此改變。
牠們就是牠們,但牠們也就只能是牠們。
6
早就離開的動物們在旅途的過程中逐漸做回了自己。牠們的離開沒有回頭。放棄了不適合自己的部分,漸漸地開拓了屬於自己的客群,那是從未被提及的市場。如果說牠們跟第三種動物有任何的不同,就是牠們有著堅定的信念﹐牠們是人們在選購認證與否之外的其他選擇。
哪怕這個市場真的小到不能再小,但也催生出種類繁多的相應辦法,牠們撐了下來。那是名為野性的力量。
牠們不見得真的具有比較好的味道,而是牠們具有不同於一般的標準,這使得牠們不經意地保持著與認證機構的連結。有極少數的案例因為跟國外的品牌理念、傳統不謀而合,而真正實現了國際認證的交流、對接。
粉紅小豬的不幸便在於此,牠是豬,而且生得太晚。
雖然島內的認證不見得與國外能夠接軌,但畢竟行之有年,世界早已接受這種詭異的品項。離開在過去或許真的是一種方法,但現在它已經被徹底的壟斷,哪怕牠是隻豬,哪怕牠曾待過工廠,但這裡已經沒牠登場的餘地。或許我們可以期待在這幾乎比過去還要荒蕪的處境之中,粉紅小豬是否能向我們展現出一種全新的價值,但對一隻還不太成熟的豬仔來說,面對世界的那天遠不只是遙遠,牠根本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牠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鍛鍊了。
粉紅小豬沒有忘記在廠內學到的東西,牠是豬,有些東西畢竟適用,但現實的是沒有了工作人員、夥伴,離開了認證的世界,身邊再沒有誰能討論的世界一下子唰 — 的悄然無聲。牠終於明白牠以為知道的部份其實牠並不知道。牠不再確定牠是否真的知道該怎麼能有所突破,迷失的牠不敢隨意動彈,牠怕一不小心,就遠離了現在的自己。牠得抓住牠現在所有的東西。那是屬於牠的。也是牠僅剩的。
7
又是一座土坡,粉紅小豬一屁股坐了上去,便又開始回憶起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牠突然發現眼前的景色竟然動了起來。
一朵白雲緩緩地飄了下來,最後停在樺樹的樹梢上,然後啄起了樺樹的樹皮。
那是牠待在廠內的同期,小白豬。或者,現在該稱牠做小白鳥。
牠並沒有真的認出這位同期,主要是那啄樹皮頻率太過駭人,掀起了記憶之湖的波瀾。
牠不能明白為什麼會在這鬼地方遇到小白鳥,畢竟這裡離盆地已經好遠好遠。不過首先,牠不明白小白豬怎麼就變小白鳥了。
小白鳥看見粉紅小豬也是滿臉驚奇「所以你的火到底補夠了沒?」
一陣寒暄之後粉紅小豬才明白,小白鳥在趕往新認證的路上迷路了。
「所以妳到底是豬還是鳥?」粉紅小豬問題丟的沒頭沒腦,沒注意到小白鳥後腦杓的羽毛微微立起。
「這還要問?我看你的視力早在廠內就被你那身詭異的東西給毀了吧!早就跟你說,你這樣賣像肯定奇差無比!」畢竟是老交情了,小白鳥嗆辣的回答。
「欸,不是,我一直以為妳也是豬?」粉紅小豬不只看不見小白鳥的後腦勺,牠也摸不著自己的。小白鳥的出現到相認,給了牠太多的衝擊。
「所以妳說的新認證是?」
「鳥類,豬肉類,跟豬肉加工類」小白鳥俐落的繼續進行著牠的操演。
粉紅小豬再度震驚「原來豬肉不流行了嗎…」
小白鳥也不是不能明白粉紅小豬的驚訝「應該是說,豬肉的花樣就那樣,滷肉飯在怎麼有花樣就是滷肉飯,不管你小塊還是切條,肥瘦比怎麼,醬油放下去亂煮幾個小時,差別不到哪裏。」
「現在流行同時擁有多種質地與口味的創意料理,哪怕最後做出來跟滷肉飯分不出差別,但通路跟滷肉飯可是天差地遠」
「國外的接受度也很高。」小白鳥詳細的說明。
「所以現在廠裡的大家都這樣?」粉紅小豬還是有點矇。迷路太久的牠覺得有點跟不上這個世界的速度。
「對阿,你還記得打工仔嗎?就是到處亂噴諧音梗的那個,牠也不是豬。」小白鳥每次開口都像是閃電,不斷劈碎粉紅小豬模糊的記憶。
「牠比較晚進來對吧,牠本來是犀牛,之所以一直在打工就是為了每個星期能定期去去角質。」
「牠先認識眼鏡豬,把角拔了之後才進來的。」
「還有頹廢仔,牠本來是安格斯黑牛,還沒進廠之前就把小腿都鋸了。牠本來就想變成豬。」
「…」
「所以…有誰本來是豬的嗎?」粉紅小豬艱難的吐出問題。
「你是說藍豬嗎?別擔心,牠是豬,牠的東西還是跟以前以樣老是出問題。」看著粉紅小豬七孔撐得老大,小白鳥也沒了生氣的興緻,接著說:「其實豬真的很少,我們那期就只有你、藍,跟另外兩個。除了藍豬還在,牠們倆在你走沒多久之後也走了。」
「所以你最近還好嗎?」終於輪到小白鳥發問。
「也沒有什麼好或不好,應該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現在的狀態。我花了很多時間在抓住我能抓住的,很多時候我以為我抓住了什麼,但是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原來國外的認證機制裡面早就有這些東西了。」粉紅小豬嘆口氣又把問題丟了回去。
「那你們好嗎?」
「怎麼說呢…」隨著尾音的拉長,一改前面的俐落,小白鳥罕見的停下。
「雖然要應付的東西越來越多真的很煩,但畢竟各種認證能帶給我不少的幫助…不過最近我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沒有進廠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好像沒有時間跟空間來想這些沒什麼用的事了…」
「我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但我越來越討厭這種沒有選擇的感覺。」
「我也曾問過我自己,到底是鳥還是豬,我以為我能遊走在這中間,但…」
「我有點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
「我們偶而會想起你。」
「…」
「雖然你是豬,但你從來沒有妥協…」
「其實我越來越不覺得我能做到什麼…」粉紅小豬猛地插了一句。
「但你一直都往你感興趣的方向在走吧。」小白鳥不理會粉紅小豬的洩氣,接著說:「就像你會記得我,也是當初在廠裡我還在當豬的時候,你就一直對我啄樹這件是充滿疑惑。我記得我們討論了很多。換做是別的動物,或者認證的那些工作人員,他們就只關心這個動作能不能幹嘛。尤其現在強調各種不同種類的跨越,從過去主推豬肉到現在,哪怕是豬,學個飛天遁地都是基本…」
「廠裡已經沒有在分哪種動物了…」
「沒有人需要我是我。」
「今天能遇到你,其實我很開心。你還記得我。」小白鳥難得的感性令粉紅小豬愕然。牠能明白小白鳥的感動,早在離開之前,牠就隱隱地察覺到某種趨勢,然而今天遇到小白鳥之後,牠突然意識到,又會有個誰能讓牠遇到呢?如果沒有…
「那我還是我嗎?」
小白鳥離去之後,粉紅小豬有些呆滯。
當初任性的出走,以為掙扎之後能有所作為,牠從沒想過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些出走的動物們不知不覺的成了正反面之外的案例。牠們其實是被工廠外部化的成本,從離開的那天就等著類似的場合,適時的推那些在廠內、或著認證路上撐不下去的動物一把。
過去對認證的懷疑終於找到破綻。
牠們正是支撐著整座廠對於認證機制不足的補救措施,為此工廠從不在意,甚至鼓勵大家積極出走的態度現在想來,其實並不奇怪。關於品質的認證不過是場精緻的騙局,如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持續著工廠的口碑,而這個口碑是基於怎樣的需求,恐怕才是那些藏在荒誕訓練背後的真實面目。
「終究是我太天真了嗎?」那麼多年的研究,粉紅小豬有點難以接受自己得出來的結論。當淚水滑過臉龐,牠突然意識到模仿人類的方法。
第二章
1
「我以為是約七點?」少年終於問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對阿,但大家通常都會遲到,時差大概一個小時吧,我們都這樣啦!沒事沒事。習慣就好。」產銷班的負責人眼鏡小哥爽朗的笑著。
「你可以來幫我看這個冰滴杯要怎麼用嗎?」怕少年無聊,眼鏡小哥熱烈的招呼。
這裡是距離位在盆地的那個工廠非常遙遠的一塊平原,雖然靠海,但使用的肉品還是以豬肉為大宗。天氣晴朗,就是空氣常常不太好。詭異的是,雖然離工廠遠不只十萬八千里,但那些豬跟肉的樣子跟少年過去在工廠看到的非常相似。他能分出之間的區別,卻不能理解這些東西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直到他遇到這位眼鏡小哥。
少年似乎意識到不妙,先問了句:「我們等下喝這個?」
「對阿!為了今天,我下午在網路上找了好久才買的。是不是很棒!」大概是眼鏡小哥笑的時候眼角微彎的樣子太過閃耀,少年愣了半晌才回神。
「可是這東西要滴很久…」
「通常要滴整個晚上…」
「咦!真的嗎!」發現問題的眼鏡小哥眉毛稍微皺了起來,不過下一秒便又舒展開來「算了,反正等下來的人會做其他的,就交給他吧。」應該沒有人比小哥更適合拿得起放得下這樣的形容了。剛認識的時候少年還有些不習慣,少年,應該說是模仿人類的粉紅小豬,就這樣默默地對接受小哥的豁達。
「這就是差別嗎?」粉紅小豬不禁感嘆。
自從開始模仿人類之後,粉紅小豬徹底意識到認證與一般民眾的距離。
或者說,民眾對於品質的毫不在意。
「反正吃進去都一個樣!」第一次來到這,從參加認證的動物口中聽到這樣的不以為然,粉紅小豬以為牠聽錯了。
那是在一個應該要是發表的場合,現場卻寥寥幾人,準確的說,扣他不算,完全沒有人來。在場的只有那次的主角 — 白豬跟兩隻應該不是豬的動物,以及還在整理文件的眼鏡小哥。
「你問為什麼掛著認證,但看起來跟傳統沒什麼區別嗎?」回答的豬仔雖然有著白嫩的肌膚,卻鬆垮垮的看不見精神。
「當然是因為這樣比較有可能賣到其他地方阿。」白豬老成的回答。
「這邊沒什麼競爭,也不會有什麼競爭,因為這邊的人根本不在意吃進去什麼,他們就是定期的來,然後定期的買,其實在哪裡並沒有差別,這邊能做到今天,主要還是因為比較近。」聲音從文件堆中冒了出來,接著小哥長紓了口氣站了起來「因為根本沒有談價格的餘地,所以這地方看起來才會好像破破的。」儘管從眼鏡小哥略紅的臉龐卻看不出一絲怒意,尖銳的語氣與用詞都令粉紅小豬對眼鏡小哥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覺得…還好?」粉紅小豬遲疑之後,決定基於禮貌的回道。
「那是現在,你不知道以前…」眼鏡小哥開始講起了他與這裡的過去。
那是比工廠出現還要更早的故事。
由於靠海又開發的早,自古以來,各種海外的交流使得這塊面積不大的平原在當時充滿了各種豐富的商品,其中當然不乏高品質的肉類。雖然沒有特別發展,蓬勃的交易還是使得產銷班大量的出現,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地方的農場乃至動物們的培育密集的布滿了整塊平原。
「你是從那座工廠來的吧?」眼鏡小哥突然看向粉紅小豬。
「就算不是豬,應該也曾經模仿過吧。」沒等粉紅小豬回應,眼鏡小哥又繼續說了下去。
「後來島內的動盪,再到非洲豬瘟的問題,這塊平原就整個沒落了。」
「但這些農場跟動物其實都沒有消失。」
「因為牠們跟地方是有連結的。雖然產銷班一直在減少,但牠們還是有一定的客源。一直到滷肉飯風潮之後,認證的概念重於被重視,甚至是到現在,牠們都還在,就是還是維持著那個時候的品質。」眼鏡小哥推了推眼鏡。聽慣小哥故事的白豬跟其它倆位將招待用的咖啡分給了眼鏡小哥跟粉紅小豬之後便開始收拾。牠們已經習慣這樣的結尾。
「但牠們那是牠們。」
「這裡的市場已經飽和了。」眼鏡小哥話鋒一轉。
「這個時代的動物已經跟那個靠海的傳統沒什麼關係了。」
「你可能不知道,對白豬牠們來說,認證就像是一道曙光,哪怕微乎其微,但只要能打進那個市場,牠們就還有未來。」語氣間,竟有些微的顫抖。
「所以模仿?你們知道認證的那個市場其實不大?」粉紅小豬忍不住插嘴。
「我…們是…搶不走…那些前‥輩·們…的市場…的。」像是被輾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粉紅小豬過轉身,牠終於看清其中一隻以為應該不是豬的傢伙。原本應是後肢的部分從臂部便開始向後收攏卻又切開,粗陋的縫線爬滿了牠的雙腳,竟然是一隻縮小版的海象。
「認證能帶來新的可能。」白豬漫不經心的應著。
「別忘了,擠不進場的動物每年多的是,所以牠們都要放棄嗎?」
「可是…」粉紅小豬有點為難。
「你可以想成現在這裡就是二十年前的工廠,這樣就容易理解了。」眼鏡小哥跳出來打圓場。
「首先我們便不能再只跟地方農場合作,任牠們予取予求。這個產銷班要開始推一些新的,哪怕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二十年後工廠可以有今天的規模,那你為什麼不能相信牠們可以?」
帶著震撼離開的粉紅小豬好像抓到了什麼。
原來進不了廠卻能獲得認證的方式,以及不論認證的層級,卻能維持市場的連結等操作,牠們是清楚的。這是認證的騙局延伸的的混亂,無關乎認證本身,而是地方與工廠之外的動物的生存問題。
那既是,也不是牠們的問題。
「比起國際貿易,我們更在乎有這塊平原的買家怎麼看我們。我們有我們的生活方式。」眼鏡小哥的話還迴繞在腦中,粉紅小豬想起了小白鳥,想起了山上的夥伴們,還有同期,卻想不起有誰提到過跟生活的關係。
「生活嗎…」開始當人之後,粉紅小豬注意到了很多以前沒注意到的事,雖然牠不確定這些東西是好是壞,但牠並不討厭。
2
「盆地那邊的產銷班收掉了…」眼鏡小哥正經的語氣令終於到齊的場子氣氛瞬間變得低迷。
「雖然兩邊的條件有很大的不同,但我覺得我們得始意識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改變。」
「我們需要應應的對策。」沖好的咖啡一杯杯的被傳到眾人手中,凝鍊的香氣混著小哥噴射的焦慮,成了一種複雜而深沉的味道。
「這個問題不好談…」回話的是另一個帶著眼鏡的小哥,鏡片下深沉的眼窩牢牢地盯著小哥給大家的報導剪影。
「比如首先就是資源的節約?」
「我們認證的公布可以不用那麼的頻繁吧,我們每個月都是滿的…」
「可是你們的經營…」又是一位戴眼鏡的。望著小哥,綁著馬尾的少女臉上寫滿了擔憂。
「扣掉成本沒有賠就要偷笑了。」
「這樣起碼能減少工作量…」眼鏡小哥苦澀的笑著。
「主要是我覺得我們該明確的有個定位,不要再跟過去的業務糾纏不清,也要避免模仿的問題太過誇張…」眼鏡小哥振了振精神接著說。
「雖然這裡是這樣,但畢竟還在,沒有的東西就是徹底沒有了…如果大家能動起來,我想還是有點搞頭的。」粉紅小豬在小眼鏡哥的眼中看見了光芒,那也曾經閃耀在牠的眼中,牠不禁問到:「所以你的方法是?」
「…」
「他哪有什麼方法!有的話早就做了還等你問。」頭髮凌亂的女子毫不客氣的揭了小哥的底。
面對犀利的指責,眼鏡小哥尷尬的打著哈哈。
那天一直到很晚,他們都沒討論出個東西。也或許大家本來就只是打算來閒聊,最後毫無結論的散場倒也與原本的預期相去不遠。
3
「知道我是怎麼看出你是從那座工廠出來的嗎?」眼鏡小哥一邊收拾一邊向粉紅小豬搭話。
「你走路的時候小腿肌會蹦直,前肢會不自然的晃動。人不會這樣。」
「不過主要還是你能感覺到模仿這件事。」
「正常人哪怕是吃都不見得吃得出來,你用看的就知道了,那實情就很簡單,畢竟只有工廠出來的才知道那個味道的秘密。」眼鏡小哥逕自講出了他的推論。
粉紅小豬倒也沒想過隱瞞,只是牠對此從不在意「你猜的沒錯,我的確曾經進去過,不過我是豬,還沒弄到認證前就離開了。」
「其實我以前也是豬。」小哥笑著說。
「剛剛那群人裡面,有一半以上以前也曾是動物。」
「…」
「雖然沒擠進去那座工廠,但其實全島的農場早就都注意到認證帶來的利益。表面上從不具體的接觸,私下一直都很有意識偷跑去學習。」
「我還在農場的時候會有產銷班直接來問我們,要不要直接去參加,有機會可以同時獲得認證跟銷售。」
「你應該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吧。」眼鏡小哥的視線望向了遠方。
「…」
「沒有再生技術的加持,那些透過跨種實驗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肉在被切下來之後沒多久,絕大部分不是豬的同期很快就夭折了。」
「然後下一批,再下一批。」眼鏡小哥呢喃著。雖然沒有接著說,但粉紅小豬知道,牠們都不見了。
「再後來,產銷班一間一間的收掉,我就知道,我們都完蛋了。」
「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我偶然發現當人的方法。」
「雖然肉長在動物身上,但認證其實是人類的遊戲規則。」
表面上好像動物才是主角,但沒了工作人員,沒了產銷班,沒了認證,沒了與外國的貿易,牠們什麼也不是。人們需要的是商品,而不是牠們。
「雖然我並不見得喜歡實驗,但我覺得有些是有道理的。」粉紅小豬試著回話。
「沒錯,但有多少人關心這些道理?這些道理又能被多少被動物們明白?都說再生技術怎樣,說白了,就是你們清楚知道怎麼適時的取捨,該做多少準備才算萬全,才不會傷到自己的知識壓倒性的豐富而已吧!」小哥淡然的語氣道出了粉紅小豬長久以來的困惑,這些在牠眼中看似就多那麼一點點的意識怎麼就普及不了了呢?
「你知道培根嗎?」眼鏡小哥突然問到。「不是用我們的肉做的那個。」
「…?」粉紅小豬愕然。
看著粉紅小豬呆滯的眼神,眼鏡小哥說到:「那是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是我在當人之後聽別人說的,他有一句話非常的有名,叫『知識就是力量』。夠簡單,夠粗暴吧!」
「人類有一個很厲害的東西,是動物沒有的,就是他們的東西會累積,然後會傳承。不管如何,有問題的就徹底的了解,沒問題的也會把它硬生生的弄出點問題來,時間久了,沒道理的都能有個道理。這就是認證的全貌。」粉紅小豬聽得目瞪口呆。
「認證要認證的對象就是傳承的結果。它是有歷史的。」
「很多經過認證的肉並不是拿來吃的,更多的是是為了不讓這些東西消失,讓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可能。」
「所以國外總是有許多我們聽都沒聽說過的認證,每天每天,都在推陳出新。他們在看這些東西的時候是平等的,因為沒準哪天,它能幫助你找到你自己。」眼鏡小哥的臉頰又開始泛紅,粉紅小豬感覺內心的某處幾乎被被擊中了。
「壓根沒有怎麼賣的問題…」
「不像我們只是為了利益跟通路,而快速生產;為了跟上毫不理解的國外貿易就大肆的創造毫無道理的實驗…」雖然是島上的東西,但其實在哪裡出現也不見得就絕對的不可能,眼鏡小哥碎嘴的念到。
「實驗其實可以很科學的。」
「那麼多的熱血,就這麼錯付了…」
潔白的月光下,兩個分不清是人還是豬的背影充滿著挫敗。牠們還沒失敗,卻總覺得相去不遠。
4
那些盤據在認證上的雲霧終於散開。粉紅小豬並不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困惑,而是同樣的認證,卻發生在不同的案例。有些它能認同,有些則不能。尤其在人的世界中,牠發現更多的東西,比如說蓋廠,比如說唱歌。
「它們怎麼就沒有個認證的機會?」那是無數個夜晚粉紅小豬孜孜念念的問題。
過去那些極少數堅持己見而被看見的動物們,雖說是誤打誤撞,但對粉紅小豬來說,自己並不能去期待所謂的緣分。
牠可不期待自己成為什麼勵志故事的主角。
牠也不相信,單靠運氣就能弭補與那些前輩們的差距。過去牠總不明白該如何彌補相較之下,那種全面的不足,但現在牠知道,那不只是品質上的差距,還是知識上的,或者說在人的世界有沒有找到位置的差距。
於是牠一邊作為人開始彙整各種資訊,牠開始重新去看過去的訓練,以及國內外認證的案例,決定作為豬之後重新訓練的基礎。牠希望牠的路能走的明明白白,哪怕這聽起來多麼的緩不濟急。
起碼牠不再迷路了。也知道還有很多相似的案例不論是還在後頭,或者早已走遠。
該出發了。
5
時光飛逝,走過高山,看過大海,差點溺死,以及無數與他人的相遇之後,牠偶而會想起工廠。想著如果沒有它,牠可能不會有如此的改變。
「是不是上輩子好事做的太少了呢…」粉紅小豬改不了迷信的壞毛病。
選擇變成人,其實是無奈之舉。倒不是說變成人不好,只是畢竟不如維持原本樣貌舒服。
從過往對工廠,對同伴,對環境的不理解,造就了這些動物們的反動。牠們希望能改寫自己的命運,卻不是徹底的背離整個世界,首先就要找到能被他人理解的路徑。牠們需要找到一個相對於傳承的座標。
沿路走來讓粉紅小豬注意到沒有誰是不希望獲得認可的,於是牠不再一廂情願的希望獲得所有人的認可。牠徹底意識到自己的極限,所以在往後記得得要小心地畫出範疇,為自己設下規定,處理好眼前,才放眼下一塊待開拓的荒原。
牠沒有忘記要保留過程中偶然的產物,但更多時候會適時地把它們安插在適當的位置。對牠來說,偶然雖然不過是牠作為可然條件之後依附著的必然,但同時,那也是牠做為牠所對應的證明。
這不只是巨大而長遠的工程。
藏在背後嚴謹而結實的研究才能證明牠的不同。
雖然最後,可能只有極少數人能知道,或在意這件事。
儘管不是最初的動機,卻是變成人之後差別最大的意識。
粉紅小豬不希望最終只是不明不白地創造出一種新興的認證或市場,牠還期待連接著未來,連接生活。那裏將要能使牠們安居…
之後粉紅小豬又陸續的遇到類似的動物,雖然牠們選擇的路線有著極大的落差,但那在眼中閃過的光芒還是讓牠們得以相認。
牠明白牠們的努力不是只有牠們自己,是來自千百年來的累績,以及為下一個千百年的儲備的養分。
當然,在人的世界打滾久了之後,牠也已經學會,不管在哪例,最恐怖的,永遠是人心。不過就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後記
第一次寫類似的東西,約莫是六年前,那時候叫做野生小豬出走記,一共寫了三個故事,每個版本各自用一種動物去處理一個問題,不過那個時候文字的使用能力實在慘不忍睹。後來再度改寫,但寫完第一個故事就寫不下去了。主要我找不到一個理由繼續面對無解的虛無。很久以前有人看完第一個版本之後告訴我,不要那麼絕望,這世界不是只有這一面。但我做不到,我找不到一個理由說服自己不去面對這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於是一直渾渾噩噩。
整個故事都圍繞藝術學院或著藝術圈的事情打轉,有些腳色的原形甚至能被猜到是誰,但我想這就作為一些類似彩蛋的東西,或許我有保留一些他們的特徵﹐但絕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都只做為幫助我故事推進的元素,尤其是眼鏡小哥,我從沒想過第二章會在幾乎視對話的過程中結束。他幾乎代表著現在的我與過去的我對話,這是我早該明白,卻始料未及的部分。所以我想基本上不存在著影射的問題。如果有,那只說明他們並不是特例。
當初會寫成故事,主要是因為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看,雖然藝術創作者的問題在我心中總是稍微不同於其他職業,但如果有人看到覺得某些腳色明明不認識卻覺得似曾相似,主要是我希望看到的時候,能讓辛苦奮鬥或者還在迷茫的你覺得不會太過孤單。
繼續寫下去的動力除了我要交一堂課的作業,主要還是後來遇到了眼鏡小哥,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有了不同的角度,比如說藝術創作其實從來都是個歷史的問題,又比如說強調感覺就應該要落實在製造感覺端的執行,而非熟練地使用自己的符號等等。總之,這絕對是一個主觀又偏頗的故事,但就從何而來,又該從何而去,做為一個案例,我想我還是能跟大家分享點什麼,尤其希望能告訴還沒踏入這個世界、喜歡卻不得其門而入,甚至是幻滅之後放棄的人們,一個可能不太一樣的視野。
可能會有人覺得還是太過晦澀,太過直白而失去了趣味;或像是腳色的塑造不夠立體,怎麼都戴眼鏡之類的(沒辦法,誰叫這些人通通都是大近視),總之我寫得還算愉快,我想對我來說就夠了。除了感謝周圍的友人,要特別感謝點點幫我抓錯字聊這個我們都知道沒什麼好聊的東西。還有森澤讓我想起學術研究首先得要訂出範疇,不然這個故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收尾。然後是補刀的ju,明明就在聊別的,卻又繞到這來,不好意思我一直都這麼無賴。最後,提醒大家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騎車前不要喝酒,太累也不要,還有多注意路上狀況,不要好久不見一見就是在醫院大團圓。創作者的身體通常都很差,希望大家運動之餘才去創作,起碼在實現夢想前之前不要突然葛屁,我會笑你們的。
(PS:以為不會有人怕嗎,錯了,真的有!)
秋本寫於熱的靠盃的高雄租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