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沙羅[1]的一句話,多崎作於是回到了老家,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從短篇變成了多崎作以及他的尋禮之年這樣的長篇。有時候展覽的發生並不是創作者準備帶給我們甚麼,而是創作者因為創作於是什麼被改變了,本來準備入睡的我在想到加工過後的照片與影像的先後順序時,不禁有了這樣的想法。
在剝皮寮的旅社舊址內,承載著歷史的空間紋理也許很適合訴說關於家人的故事,又或許是這樣足夠輕巧的探尋之旅,才得以照見這樣的時空氛圍,這份餽贈之於創作者乃至於展覽《重新安放Re___Place》起了怎樣的作用或許無法考究,畢竟改變還沒結束。
也許是黃光從照片被切割出的孔洞溫藹的探出,以及一張張孩童的臉蛋仍保持著純真,那些看起來被扭曲的雙手從平面懸浮在空中時不至於恐怖。穿過這樣的安排來到了影像的面前,雙屏幕的共構可以預期將要發生的巧思,秘密將要被揭曉,么女總是貼心。
車禍有兩場
「每當母親對我教訓,我就會在相簿上教訓回去。」[2]
當手指在照片上輕捻、拂過,那時的他們不過就是幾條可以被蹂躪的邊線,可能會泛黃的紙質,稍一用力,便要毀去。與今日不同的衣著,以及其中所凝結的時空,說是提供緬懷,不如說是供給了清算,當時緊緊貼著的那個,始終無法真正佔有的片刻的目光。
捻得平實的語氣將過去(連同稚氣)如流水般輕輕地抬起,五歲時第一次坐上母親、一個人玩久了總是無聊、么女不值得可愛、原本是姊姊的上報機會…發於情,止於禮,就像當時的一切,也是輕輕地就發生。輕車熟路。儘管車禍就是因為車上了路。
年幼時的車禍總是壯烈的,一場車禍總是要追撞出另一場。一張張被摧殘的母親的相片,說是教訓,或者是創作者早慧的認識到這些可以被擺佈的東西,那些不是你們!所謂摧殘,卻不過幾筆,輕車熟路取其輕,輕的是筆,也是彼。
在早慧沒了早之後,車於是可以不是車,路於是可以不是路,但車禍就是車在路上撞東西了。不認輕跟熟,不分早之前之後。它兩場一組。
其名為車
有著母親的旅遊照片,既孰悉又陌生,那是母親還不是母親,車還不是車的時候。也許母親在坐著之前是站著的,是為了被照片所捕捉才在那風光明媚的時刻,好整以暇的坐落在照片中央,對應著相機的他,又或著女兒的她,又或著觀者的我們,車不是一開始就是車,那車在車之前又會是甚麼?也許從來就不存在著一種真實的狀態,而只是一種觀點,一切不過是藉此展現權力的方式。展現對名為母親的女人的目光的佔有。
所以是什麼促使了權力的生產?名為母親的女人為何甘願成為相機狹窄觀景窗所擺布的內容?在關係生產之前,那個關係如何發生?那些關係是否真實?隨著鏡頭走訪了照片中的場址,影片的內容轉往對這些場景的探索,一個又一個的,明明那裡早不存在著母親的氣味。相同的建物、植被像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描述了一種時空間資訊的同時卻不帶任何的真實。它們都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成為了車,也都不是。那不是名為母親的女人接受快門的理由。明明是旅遊。
可以被指認為車的理由有很多種,但過程與最終卻不一定直接有關,在探尋的過程中,創作者發現了amanda,一間坐落於墾丁的摩洛哥風會館。旅館的主人借了一個希臘女神的名字,意思是值得愛。低調奢華風,是會館女主人所愛,但會館女主人之所愛,為何會值得讓人回味一輩子?amanda是怎樣的女神?值得愛與低調奢華為何可以連結?為何因為女主人喜歡就有了這樣一間會館?這些東西的基礎是什麼?
對amanda的探索越深,便獲得越多沒有用的東西。好幾個陶偶、一個北歐籍的歌手、喜歡羅馬鞋的美國作家、屬於女性的柱飾…與其說是amanda使旅行變得複雜,也許只是么女不懂,毫無根據的借用其實只是為了取悅女主人,就像母親之所以會坐著,可能是因為拍照的人當時跟她說坐著的構圖比較好…一加一可以等於二,但並不一定就會等於二,他們都不犯法。
worried so worried,只剩下慧的么女的探尋到此為止,另一個屏幕上的amanda的客服終結了這段探險。再度電訪時,他們說會館主人還有其它的行程,不太有可能安排訪談,amanda就是值得愛的意思,會館是主人跟女主人一段趣談的產物。沒有情,止於禮,輕車熟路取其輕,輕的就是連車都不是的妳。噢!另一場車禍。明明應該只有兩場。
有東西擋著車了
只剩下慧的么女,有時她是車,有時她不是,在數不清的車禍裡,她不曾成為他者,儘管她始終都是那個會擋著車的東西。有時是慧,有時是車,有時是么女,有時是車禍,但哪怕是車禍本禍,她也不曾獲得那個撞來的目光的片刻,她就是車,她就是路,或者都不是,在輕跟熟之中被快速帶過。車禍就是因為車總是要上路。明明她就只是站在那邊。
行文自此,儘管整段影像其實並不存在著所謂的車與路,然而詮作一種書寫上的比擬,某種程度上或許卻能更貼近那個所謂擋住車的東西-只剩下慧的少女只是不斷對事物保持著與過去相同的好奇,那大概類似天為何不會掉下來?為何問題不能被這樣提出等純粹的動機的臆想,如果那不是一種為了證明電訪曾經發生的安排,而是創作者內在真的對此感到好奇,我們應該如何親近這種在日常中也常會被我們一頭撞開的東西?
換句話說,amanda客服的出現除了是意外的,也是對么女的特殊的揭示,旁人的輕與熟之所以能夠構成事故,正是她所剩下的慧,以及那個慧的目光所及,總是發生在路上,甚至朝車而來。她無法教訓他們,因他們從來也不曾意識到所謂撞上了。車不是車,路不是路,當所有為自己做的教訓都觸及不了車禍已然發生的事實,她只能繼續選擇為她教訓別人,或者,那個早慧的自己。
發於情,止於理,教訓作為一種目光的注視,往往符合了前者,卻鮮少收束在後者,也鮮少止於輕或熟。只剩下慧的么女終於找到一種成為他者的方式。她不用是下一個與會館無關的amanda,便是貨真價實的母親的女兒。那一張張因為教訓而擁抱自己的照片除了是對過去無數次車禍的關照,還是她們曾經緊密相黏的證據-那些還會被母親教訓的時刻,與現今的教訓正以一種不只是輕的方式相互重疊。她與她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早慧的她不只是一張照片,她擁有身體,而且懂得擁抱。
展覽活動頁網址:
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698657785018605/
[1] 村上春樹小說《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中的女主角。
[2] 出自張庭甄的作品《那一天,風光明媚》中的文字。